李鸿章家族女人们的故事悲剧多
【报纸名称】新商报
【出版日期】2009.05.23
【版次】第33版(秘闻)
【入库时间】20121020
【全文】
菊耦与子女(张爱玲的父亲与姑姑)。
菊耦与母亲赵小莲,赵氏穿的是一品堂礼服。
文
蒯乐昊
作为前朝大老李鸿章的外曾孙女,张爱玲并未享受过太多荣华富贵的遗泽。李氏望族所遗留给她的,仿佛只有那些弥漫着鸦片气息的、无望深宅里的悱恻流言。几十年后,《李鸿章家族》的作者宋路霞采访李氏后人时,几乎所有老李家人提起张爱玲都是一肚子气,“张爱玲写小说是为了出风头,她没东西写了,就专写自家人,什么丑写什么,李家人出来工作的也不少,他们的挣扎和奋斗她不写,这算什么?所以我们当年就不高兴睬她……她写别人是病态,她自己本身就是病态……我看她最后也没什么好结果……”
但张爱玲岂是寻常人哉?她那个从未谋面的外曾祖李鸿章,独独把一项难得的基因遗传给了她,那就是:承受误解与骂名的能力。
《孽海花》里的择婿佳话
其实不单是张爱玲,李鸿章家族中许多女人都值得一书,即使在封建男权社会,她们大多隐蔽在某个男人背后,不为人知道,但她们的光芒也常常要漏将出来。就拿李鸿章的夫人赵小莲来说,这个女生男相的女人几乎是老李的“定海神针”。都说赵氏有“帮夫运”,她嫁到李家的这30年(1863-1892),恰恰是李鸿章在中国政坛上大红大紫的30年,湘军淮军平定天京、老李办洋务、办海军、办学堂,都是在这期间。而赵氏一死,一切都乱了套,甲午战败、撤消职务、签署一系列不平等条约……李鸿章的厄运就此开始。
赵氏是李鸿章的续弦,相貌并不漂亮,但生于安徽太湖著名的书香门第。嫁给李鸿章时已24岁,在乡下算是老姑娘,那个年代的女子只有靠婚嫁才能实现自我抱负,赵小莲非将才之辈不嫁,也说明她是个有主见的巨眼英雄。
李鸿章子嗣并不兴旺,原配夫人生下的儿子夭折后,不得不过继了弟弟李昭庆之子李经方——这个名为长子的侄儿一生追随老李襄办外交,是他的左膀右臂,此是后话。但赵小莲嫁给李鸿章的第二年,就为李家添了个货真价实的子嗣李经述,过了几年,又生了李经(又名菊耦)和李经溥两个女儿,菊耦就是张爱玲的奶奶。
两个女儿是李鸿章的掌上明珠,他一直把她们留在身边,迟迟舍不得让她们嫁人,因女儿都聪明过人,文墨清通,可以帮他处理公文。尤其长女菊耦,见识高,风紧,办事细心。张爱玲说,“我祖母也是二十三岁才订亲,照当时的标准都是迟婚。”“因为父亲宠爱,留在身边代看公文等等,去了一个还剩一个。李鸿章本人似乎没有什么私生活,太太不漂亮……他惟一的一个姨太太据说也丑。”张爱玲在小说《创世纪》里写紫微22岁嫁给16岁的少年匡霆谷,就是写的自己的六姑奶奶李经溥。
而张爱玲的奶奶,23岁才出嫁的菊耦,夫婿是李鸿章亲自挑选的清流健将张佩纶。
进士出身的张佩纶,因为一支敢言硬笔,到处弹劾官员,曾经风头很劲。但光绪十年中法马江之战战败,被朝廷发配察哈尔。3年后归来,李鸿章特邀张到天津小住,对他欣赏不已,认为他的才干堪称今世蔺相如,得知张佩纶的继室在发配期间过世,便暗示张佩纶秋后来提亲。
菊耦为相门千金,容貌娴雅,能诗,善琴,懂得奕棋、煮茗,对书画有很高的鉴赏力。而张佩纶年届40,一把胡子,相貌甚至有几分粗鄙,结过两次婚,是一个流放回来的罪臣,怎么讲两人都不相配。据说赵氏当时就不同意这门婚事,但最后,菊耦自己点了头,因为“爹爹眼力必定不差”。
张佩纶后来仕途并未再有起色,李菊耦38岁开始守寡,靠嫁妆维持生活。张爱玲不信爷爷奶奶婚后琴瑟和谐的佳话,连她的姑姑张茂渊都责备李鸿章:“这老爹爹也真是——两个女儿,一个嫁给比她大二十来岁的做填房,一个嫁给比她小六岁的,一辈子嫌她老。”张爱玲后来看到一张奶奶中年时的照片,“阴郁严冷”。菊耦让女儿着男装,称少爷,这种阴阳颠倒“是一种朦胧的女权主义,希望女儿刚强,将来婚事能自己拿主意”。
后来,菊耦的女儿张茂渊,菊耦的儿媳、张爱玲的母亲黄素莹果然都脱离旧式家庭,到海外求学,自食其力,做新女性。张茂渊长年单身;黄素莹冲破婚姻,成了出走的娜拉。
揭开血淋淋的疮疤
李鸿章东床选婿的佳话在当时流传很广,曾朴在他的《孽海花》里曾有大量笔墨述之。
也许是《孽海花》提醒了张爱玲,家有传奇,别人能写,我为什么不写?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在《我的姊姊张爱玲》中老实不客气地把姐姐小说里的原型一个个来了个对号入座,“我姐姐的小说人物,不是心理有病,就是身体有病。有的甚至心理、身体都病了。在现实生活中,这些人大多是清朝遗老的后代,民国之后仍然在坐享显赫家世,高不成低不就,在家吃遗产、吸大烟、养姨太太,过着奢靡颓废的生活……”
这姐弟俩还真是统统继承了爷爷张佩纶直笔弹劾、不怕开罪人的本事,张子静在文章里逐一评点:《金锁记》一书是以李鸿章次子李经述一家的生活为背景,故事影射了李经述三子李国煦夫妇,孙子李家瑾是小说中的“长白”,孙女李家瑜就是小说中的“长安”。小说里的三爷季泽影射的是李经述的四子李国熊,李国熊在生活中就是一个吃、喝、嫖、赌的纨绔子弟……
文章一出,张家姐弟就算把老李家全得罪光了。家丑不可外扬,他们姐弟俩居然一个出小说,一个写注释,白纸黑字,指名道姓,叫李鸿章家的后人怎能不暴跳如雷?
张爱玲当然管不了这么多,戏与人生本来就是互相纠缠的影子,这个小说痴人不但对李家人下手不留情,对自己的累累疮疤也照揭不误,因为“最好的材料就是自己最熟知的材料”:与汉奸文人胡兰成的一段孽姻,详细到床笫之欢;与电影明星桑弧成为秘密情人,在《小团圆》中首次得到印证;而与美国丈夫赖雅未婚先孕,张爱玲不想要这个孩子,居然在打胎后把孩子扔在马桶里冲了下去。
当时爱玲已有身孕4个月,很担心手术会有问题,但找到的这个医生居然也肯做。
根据谈好的条件,不能有任何其他人在场,所以赖雅事先避开了。医生走后,赖雅走了进来,把一柄劈柴斧子放好,说,“我没出去,就在楼梯,看见有这把斧头,就拿着,想着你要是有个什么,我就杀了这狗娘养的。”
这次手术,给张爱玲的印象非常深刻。在《小团圆》里写到这一节时,说,“女人总是要把命拼上去的。”
打胎用的是古老的“药线”,医生走后好几个钟头才会发作,把胎儿打下来。当时张爱玲肚子痛得翻江倒海,到夜间胎儿才下来,扔在浴室的马桶里。由于惊恐,张爱玲看那男胎足有10英寸长。
恐怖到极点的时候,她扳动旋钮,把胎儿冲下去了。“以为冲不下去,竟在波涛汹涌中消失了。”(清秋子《张爱玲的私人生活史——爱恨倾城小团圆》)
事后说给好友炎樱听,炎樱不信,认为一切不过是爱玲的幻觉。
因为与胡兰成有过一段情,桑弧最初爱上张爱玲,亦不免常常为她的身份立场起疑。桑弧为人忠厚,性格拘谨,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彩色电影戏曲片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、第一部彩色故事片《祝福》和第一部立体电影《魔术师的奇遇》,都由他执导。当时一班做电影的朋友看他与爱玲彼此有意,曾想撮合这一对。据龚之方当时公开的说法:他亲自上门去替桑弧提亲,而张爱玲的反应是略感诧异。龚之方回忆:
她的回答并不是语言,只是对我摇头、再摇头和三摇头,意思是叫我不要说下去了。不可能的。
《小团圆》的出版颠覆了这个“不可能”。
燕山笑道:“嗳,你到底是好人坏人?”
九莉笑了起来道:“倒像小时候看电影,看见一个人出场,就赶紧问‘这是好人坏人?’”
当然她知道他是问她与之雍之间的关系。他虽然听见说,跟她熟了以后,看看又不像。
他拥着她坐着,喃喃地说:“你像只猫。这只猫很大。”
又道:“你的脸很有味道。”
又笑道:“嗳,你到底是好人坏人哪?”(张爱玲《小团圆》)
这一节写出了桑弧初坠爱河时不确定的猜忌:眼前这女子,虽然才华横溢,但毕竟是“汉奸妻”,她到底是好人坏人呢?
也因为她身份特殊,他们之间的情爱,必须保密,否则,会拖累了他。所以,当时只有两三个关系极密的好友,才知道他们是情人。
据《南方人物周刊》